1
人終其一生,都在尋覓真正的安全感。
我們是。
楚喬也是。
在《楚喬傳》中,她幼年喪母,生父終生缺席,又經(jīng)歷種種慘絕人寰的殺戮,至親在眼去一一死去。
這種非比尋常的、漫長的悲劇,必然導致她外在的剛硬,內(nèi)在的匱乏——一邊密不透風地防御,一邊秘而不宣地追尋。
也因為這個原因,她會在無條件接納她的燕洵面前,一開始會千般試探,但等到她看到他真正的溫柔,答應離開宇文玥,隨他去燕北。
而宇文玥,雖有萬千柔情,但因其冷厲孤傲,又加上種種不可調(diào)和的誤解,她無法真正信任。
不信任,就無法打開內(nèi)心。
不打開,則無法相愛。
然而,世事無常,燕洵的命運發(fā)生巨大的逆轉(zhuǎn)。
燕北軍被血洗,父親被殺,兄弟被襲,姐姐懷孕七月,仍被昔日好友一箭射穿(原著中說是被奸殺),母親在他眼前自盡身亡,無數(shù)燕北將士,變成無頭死尸,血流成河,慘不忍睹。
而他,一夕之間,成為階下囚。生死難料,草木皆兵。整座帝都,成了他殘酷的刑房。剩余的歲月,都成了痛苦的刑期。
仇恨遮天蔽日,明槍暗箭防不勝防,羞辱與譏諷更是不絕于耳。這種慘烈的悲劇,漫長的折磨,令他性情大改。
他由良善的少年,變成嗜血的魔王。由楚喬的春天,變成她的寒冬。他在精密的籌謀之后,血洗長安,逃回燕北。
自此,他成為復仇之王,以更加殘酷的方式統(tǒng)治燕北,以更加血腥的方式壯大勢力,鏟除異己,哪怕仲羽姑娘、烏先生、他的妹妹,也在他的邪惡權(quán)謀、殘酷廝殺中死去。
人擋殺人,佛擋殺佛。無論親友,若非同類,一概斃之。
2
這讓我想到絢甸的一個傳說。
從前有一個村莊,出沒著一條惡龍。它禍害蒼生,荼毒百姓,無數(shù)英雄想去殺了它,但無人生還。后來,一個英勇的少年出發(fā),與惡龍大戰(zhàn)三天三夜,終于將惡龍殺死。
但是,人們沒有想到的是,少年坐在龍窟中,看著閃爍的珠寶,慢慢地長出鱗片、尾巴和觸角,最終變成新的惡龍。
燕洵就是那個少年,也是那條新生的龍。
當一個人被仇恨吞噬,戾氣與殺心壅塞于心,正義便成奢望,溫柔成假象,生命只剩“殺殺殺”,他便不再是良人,而是惡徒。
楚喬知道,這個人變了。
她眼見著他的眼神冷下去,凌厲下去。眼見著他不擇手段,不達目的誓不罷休。
最后,他對楚喬亦開始利用。
他設(shè)下計謀,利用宇文玥對楚喬的愛,將宇文玥誘入陷阱,將其擊殺。當宇文玥胸中利劍,沉入冰湖,楚喬心痛如絞。
至此,她方才明白,原來這個一直沉默地守護著她的男子,才是她真正的軟肋,一生的疼。
她離開燕洵,在燕北的回回山上隱居。再后來,得知烏先生與仲羽姑娘慘死,她帶領(lǐng)秀麗軍,逃離燕北,去往李策所在的國度。
世上多少伴侶,在困苦時相依為命,在榮耀時分道揚鑣。因為,困苦時,他們需要力量;而在擁有力量后,他們才會聽見自己的心。
燕洵被軟禁在長安時,不得不與楚喬相依為命。他們都是囚徒,都背負仇恨,都有兇狠的敵人,數(shù)不勝數(shù)的明槍暗箭。在那3年里,他們互為彼此的后盾,互為彼此的保護傘。
他們像兩只孤苦的驚弓之鳥,抱在一起,在滿城廝殺、八面埋伏中,艱難地求生。
吃飯時,沒吃過一口熱食。因為怕有毒,得先讓其他小動物先試吃,兩天后,覺得沒事,才敢下咽。睡覺時,劍不離手,衣不離身,并且一個醒著,一個睡,輪流值班,一旦有異響,立刻叫醒對方。
他們必須抱團,才有勇氣和力量,在絕境中走下去。他們必須坦誠相見,才會合二為一,變成一柄無懈可擊的劍。
抱得緊時,一種幻覺便生起:他們是相愛的。
3
但愛,不等于需要。
因為,被需要的結(jié)局,必然是用處已盡,拋置一邊。
后來,當燕洵回到燕北,他不必再茍且偷生。他有了足夠的勢力,來幫助他實現(xiàn)內(nèi)心所愿。
他聽見兩個字:復仇。
復仇之后,又聽見兩個字:權(quán)力。
當他發(fā)現(xiàn),楚喬不再能為他助力,反而成為擋路石,他堅決地將其推開。承諾如風,轉(zhuǎn)瞬即逝。愛朝生夕死,在仇恨的火焰中一點一點地湮滅。
在這種關(guān)系中,真愛當然無法成長。
愛是人間最嬌貴的物事。它至柔至純至美,它極挑剔,它只會在真正的溫柔與包容中生根發(fā)芽。
在整部劇里,只有宇文玥,才最接近這個狀態(tài)。
是的,宇文玥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。
但是,他比任何人,都要接近人格的完好,心智的健全。
他出身名門,打小錦衣玉食,奴仆與月衛(wèi)云集,從未匱乏,從未恐慌。
雖然門閥爭斗,但他一直以自己超卓的武藝和機敏,逃過種種危機,除掉種種魑魅魍魎。
他沒有楚喬的匱乏,也沒有燕洵的曠世血仇,更沒有宇文懷的長年被侮辱,所以,他有和趙嵩一樣的良善,又有經(jīng)歷過陰險算計和殘酷廝殺的犀利眼光和實戰(zhàn)經(jīng)驗。
他知道,在勾心斗角的皇城生活,為人不得不謹慎,對他人不得不提防。
因為滴水不漏,故獲得冷傲之名。但宇文玥骨子里是一個溫暖的人。
在燕洵失勢時,所有故友反目,所有同僚急著劃清界限,只有宇文玥,一直在暗中相助。在李策死去之后,是宇文玥,將他的孩子收留在身邊。
他若愛,不是緣于需要,而是因為自然而然的吸引。當命運將楚喬推到他面前,他張開懷抱,全身心地接住了她。
楚喬任性時,他接納;楚喬大展拳腳時,他默默欣賞;楚喬受難,他可以放下江山,放下名譽,放下家族,跋涉千里,橫掃千軍萬馬,趕到異國來救她;
楚喬生病,他照顧她;楚喬音訊全無時,他焦慮得能殺人;楚喬有了回音,他笑容滿面,當晚吃了三碗飯;楚喬聽聞李策有難,要前去幫忙,他明知此路兇險,卻不阻止,只是一路默默相助;
楚喬成為他的妻,他惜之如珍寶,愛之如生命。
而且,從始至終,未曾冷卻。
這樣的深情,之于楚喬,才是真正的歸宿。
她聰慧如許,自然心知肚明。于是,她嫁給宇文玥,成為他的新娘,生兒育女,一起釋奴止戈,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。
最為重要的一點,是楚喬發(fā)現(xiàn),她和燕洵之間,已經(jīng)漸行漸遠。
這種疏遠,不是源于地位懸殊,不是因為身份有別,而是由觀念不一所帶來的。
我要自由,你要獨裁;
我要平等,你要霸權(quán);
我要和平,你要戰(zhàn)爭;
我重情重義,你忘恩負義..
那么,我們只有踏上陌路,揮手告別。
4
宇文玥,才是楚喬的同類。
他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。同情奴隸,力求“天下一統(tǒng)、釋奴止戈”,希望人間少一些兵戈相向,多一些國泰民安。
楚喬呢,更是以天下大同,視為自己的信仰。
一直以來,她以驚人的意志,澎湃的生命力,在最不自由的國度里,爭取自由,在最紛亂黑暗的年代里,爭取光,爭取將自己變成光。
從前,她以為,燕洵能夠?qū)崿F(xiàn)這個理想,但不成想,燕洵辜負了她,也辜負了信念。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她離開燕洵,慢慢地,在追尋的路上,看見真正的宇文玥。她看見宇文玥渾不吝的外表之下,藏著的俠義和深情,智慧與擔當。
她站在異國的街頭,在繁華花市、滿城燈火里,一轉(zhuǎn)頭,看見他站在彼岸,白衣勝雪,一臉淺笑;
她在兵荒馬亂的戰(zhàn)場,在力不從心、性命岌岌可危之時,看見他打馬而來,一柄利劍,力敵千軍,將她解救于危難之中;
她在亂世之中,看見他一如既往的正義。
他拋棄萬里江山,赫赫皇權(quán),站在她面前,說:星兒,嫁給我!
為何不嫁呢?
千古多少事,不過一夢矣。
說到底,財與權(quán),聲與名,都是過眼云煙。能圖的,不過于此浮生之中,覓得一個人,一腔真意,余生江山安寧。
而他,就是她全部的答案。
文:周沖的影像聲色
微信號:zhouchong2017